三年未醒 序章 静默日

那天是静默日的第638次重启。你记得只有一件事：裤子不见了。

你坐在厨房的地砖上，穿着一件印着健康码的旧衬衫。右胸口印着一块绿色的图标，已经掉了颜色，像一片长期不流动的池塘。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广场那边的高音喇叭准点响起：“今天我们又一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全体居民将继续保持静默状态，直到进一步通知。请勿发声，请勿记录，请勿回忆。”

你的眼皮有点痒——你在这个句子上停顿了很久。自从静默日成为日历中唯一的日期，时间就像一道滤网，筛掉了你全部的昨天。

你在厨房的砖缝里找到了那张白纸。一张没有任何字迹的白纸，边角磨损，像是被很多手摸过。你把它举起来，像举起一面旗帜，也像是在检查它是不是透明的。这张纸不是你的。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句从未说出的陈述。

你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块速冻豆腐。电早就停了，但你保留了这个动作，好像还在等一个晚饭时刻。三年来，你一直坚持用勺子吃饭，即使桌子上只有空气。

电表上的数字是：2022.11.30。你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数字不会说谎，只有人会。”后来母亲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她只剩下了一句话：“你做完核酸了吗？”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开口了。每次你看她，她都对着空气做张嘴、抬头、仰起的动作，像一个永远也测试不出结果的咽拭子。

你走到窗边。窗外是同样的一排楼。每一栋都挂着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同样的一句话：“坚持就是胜利。”你记不清楚这条横幅是从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你只记得横幅刚出现那晚，有人尖叫着跑下楼，用打火机点燃了它。但是也太黑了，火苗一下子就灭了。

第二天，那人消失了。他房间的门上从此贴了一张封条，上面写着：“因扰乱秩序，已转送相关部门。”但是没有人知道相关部门在哪儿。

后来大家开始沉默，群里只剩两种回复：收到；感谢通知。

你记得，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有人试图用白纸写下一些什么东西。但只写了一句：“……”然后所有的白纸都消失不见了。

有一次

你在梦里看见一位女孩站在地铁口，举着白纸，你很想问他她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人，但你发不出声音。你的嘴被一张健康码遮住了。醒来后你把那个梦画了下来，但画纸上什么都没有。

早晨你醒来的时候，发现电灯自己亮了。你知道，这是仿生体001号上线前的信号。你曾经在街头的巨大屏幕上看到过他——他像是一个永不老去的人，脸是合成的，声音也是合成的。他站在巨大的红地毯上，微笑的说：“我们已经赢了。”

那是你第一次，你对着电视哭了。但不是因为感动，你是突然意识到：“你已经不记得自由是什么感觉了。”

你坐回地砖上，把那张白纸折了一下，放进鞋底，你不再问今天是哪一天，也不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你只想知道：那位举白纸的女孩，现在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