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寻租”市场
“寻租”古老的西方经济学概念，指的是个人、企业或利益集团为了获取经济利益，通过非生产性的手段，利用权力或其他资源来寻求财富转移的行为。这种行为不创造新的财富，只是对现有财富进行重新分配，并且往往会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和经济效率的损失。
“寻租”现象一直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而发展。每家大型企业都寄希望通过“寻租”获得更大的优势，实现更大的利润以及持久的发展。尤其是在现代经济体系中，政府对经济的影响越来越大，从而产生了很多“寻租”的机会。其中主要包括两方面：政府作为与政府不作为。政府作为指的是政府通过减税、补贴等方式对企业进行补助，扭曲市场价格；不作为指的是政府对企业的垄断行为采取无视的态度，纵容企业的垄断行为。在这两者之外，政府采购更是“寻租”的重要市场，大量的政府基建、国防等采购项目，直接向市场投资，从而产生巨大的“寻租”市场。
在我国，“寻租”市场在改革开放之后逐渐成熟，拥有庞大规模的国有经济更是成为“寻租”的重点领域。过去的两年，我们的团队通过调研走访，深入了解中国各行各业的“寻租”市场规模以及特点，为大家呈现出真实的中国“寻租”市场。
一．“寻租”历史
中国的“寻租”历史主要分为三个阶段：
1. 1985年-1995年。 中国的“寻租”市场主要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逐渐发展壮大。由于之前中国长期处于计划经济时代，不可避免的存在巨大的“寻租”现象；但是由于当时市场规模不大，另外法律严明，所以“寻租”现象并不普遍。但是在八十年代末开启的“价格双轨制度”以及改革开放的政策影响，长期被压制的生产力逐渐释放，经济迅速腾飞，产生了巨大的“寻租”市场。很多人利用体制内价格与市场价格之间的差异，从体制内拿指标和产品，在市场出售，获取巨大利润。这是中国真正意义上产生的第一次“寻租”现象。由于当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所以法律对这种“寻租”现象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很多人在这个阶段实现了财富的原始积累。
2. 1995年-2005年。这十年国内最主要的“寻租”市场就是国企改革。伴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中国的经济搭上了全球化发展的快车，高速前进。原来臃肿的国企成为改革的负担。在朱镕基总理的指导下，上个世纪末开启了举国上下的国企改革。几千万国企员工被迫下岗，优质的国企资产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给私人企业，产生了新的“寻租”市场。很多民企在那个历史阶段，通过各种手段，买断了众多地方国企，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3. 2005年-2020年。这十五年，中国最主要的“寻租”市场来自房地产。城镇化政策加速了城市化发展进程，各地方政府举债开发，通过基建+房地产的模式，创造出了巨大的“寻租”市场。很多企业通过各种资源，游说地方政府，以低廉的价格获得土地资源；地方政府则利用土地收入实现财政盈余，继续扩大发展，实现了企业和政府之间的双赢局面。大家都在与时间赛跑，希望通过不停的滚动开发，加快发展的脚步。甚至地方政府也成立了平台公司，通过信托等影子银行体系， 举债投资，积累了数额庞大的“地方债”。
4. 2015年-2025年。这十年中，中国另外一个“寻租”市场的来自基建和金融体系。这其中有之前提到的房地产，还有由此而生的大量基础设施项目。地铁、高铁、机场、公路、水库等等。从温家宝总理2009年开启的四万亿投资开始，中国就进入了疯狂的基建周期。国企央企承揽工程，然后层层分包，推动中国庞大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更是将本土的基建模式复制到海外，投入资金的同时也输出人力资本，继续疯狂的基建。由此产生了目前规模最大的“寻租”市场；而在金融体系中，贷款是最大的“寻租”项目。很多央企国企瞄准了金融体系中的资金，通过信托以及各种金融手段，把银行的资金层层加套，最终落入手中，形成了庞大的债务。
以上就是中国“寻租”市场发展的历史。这段历史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方向。可见任何时期，资金多的地方，就是“寻租”最大的市场。
二．“寻租”的规模
在了解中国“寻租”历史后，我们重点关注“寻租”市场规模。由于最近几年中国国有经济比重大幅提升，“国进民退”的政策让国有经济规模持续扩张。我们先看数据：
以下是过去4年国企相关数据：
- 2021年：
• 营业总收入755543.6亿元，同比增长18.5%。
• 利润总额45164.8亿元，同比增长30.1%。
- 2022年:
• 营业总收入825967.4亿元，同比增长8.3%。
• 利润总额43148.2亿元，同比下降5.1%。
- 2023年:
• 2023年中央企业实现营业收入857306万亿元。
- 2024年:
• 2024年中央企业实现营业收入84万亿元。
过去5年，国企央企占GDP比重逐年增加，从2020年的62%增加到2023年的68%，2024年将突破70%，平均增速为1.8%。
国企规模持续扩张，为“寻租”提供了巨大的市场。我们重点关注三个领域的“寻租”规模，即基建、金融与医药。
1. 基建。 基建是目前最大的“寻租”市场。这主要的原因是中国供给型经济政策越来越依靠投资促进增长，而目前可以容纳海量资金的行业只有基建。数据显示，2024年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51.44万亿元，基建投资占比约48%，可大致推算基建投资规模在24.7万亿元左右。 而通常来说，每一个工程项目背后都有人去运作，从中寻找“寻租”的可能，我们这里保守估算24.7万亿中有80%存在‘寻租“的可能（实际上这个数目更高），即19.76万亿工程存在”寻租“现象；而工程领域的“租金”在1%-5%不等，我们按照3%估算，即2024年0.6万亿资金被当作“租金”。
2. 金融。金融体系中，最主要的“寻租”空间就是贷款。2024年全年社会融资规模增量累计为32.26万亿，其中国企央企是是最大的融资主体，融资规模达到了14.3万亿；其次是政府，融资规模为11.3万亿。（我们暂时忽略民企的融资规模，主要由于规模与国企央企以及政府比起来实在太小）。通常来说融资的“租金”在“0.5%-3%”之间，我们按照1.5%来估算，即2024年金融体系全年“寻租”市场规模为0.39万亿。
3. 医疗。长期以来，医疗一直是一个封闭的体系，政府完全控制了医疗系统。随着中国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医疗体系成为了现在老百姓最为关注的一个行业，不论是“集采”还是“医保”改革等，都牵动着老百姓的心。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卫生总费用约为9.6万亿。其中公开集采2.6万个医疗项目，规模600亿。其他医疗设备等非公开采购规模为1.5万亿。通过这些数据我们大概估算，2024年中国卫生总费用中，共2-3万亿存在“寻租”空间，我们取中间值2.5万亿，通常医疗的“租金”会高很多，从5%-30%不等，我们取15%作为参考，这样得出结论，即总的“寻租”规模为0.375万亿。
其实中国经济还存在巨大的民间“寻租”市场，涉及所有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覆盖了所有衣食住行。比如2024年对汽车、消费电子的补贴，税收的减免等等；而在民企间，采购回扣等持续盛行，这些数据由于相对零散，我们无法统计，所以只能简单估算。
通过以上的分析计算，2024年中国基建、金融以及医疗三大领域共产生了1.4万亿，占整个GDP比重为1.1%；实际上如果把更多零散“寻租”市场都考虑进来的话，我们预估2024年总的“寻租”市场规模在2.5-3.5万亿附近，占整个GDP比重的2%-3%。
三．掮客
有如此巨大的寻租市场，就必然存在数量庞大的掮客。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中国目前从事职业掮客业务的人员高达30万人。但是这个行业龙头效应非常明显，只有不到1%的人赚取了超过80%的财富，即3000人赚走了2万亿的财富，其他的人分享剩余的5000亿财富。
中国的职业掮客一般主要分为四种人：
1. 拥有红色背景的二代三代。他们拥有丰富的政府资源，在工程等重大领域拥有一定的话语权。虽然近些年来，国家严厉打击此种行为，但是在地方依然存在这种趋势。他们利用家族资源，涉足地方政府的基础设施建设，近些年来尤其是以国家重点扶持的光伏、储能领域项目为主。
2. 地方企业家。正如之前的文章介绍过，政府官员之间由于存在残酷的竞争关系，彼此之间的信任度极低，所以需要有外人来协调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利益。这就给地方企业家提供了机会。他们长期在地方耕耘，拥有良好的政商关系，很多都是政协委员，这让他们有更好的背景协调各种地方关系。 很多人甚至自己即承担了乙方和掮客的双重角色。 涉足各地方政府的基建等项目。
3. 政府领导的亲戚朋友。由于中国政府采取的是首长负责制，即书记承担所有责任。很多地方项目最后的拍板人就是地方政府书记。这就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寻租”空间。很多掮客通过各种方式手段，找到相关领导的亲戚朋友，希望通过这种关系打开突破口，从而获得项目。这就让很多领导的亲戚朋友拥有了很大的动力从事掮客这个行业，从而获得巨额的利润。很多领导也有动力，在晋升无望的情况下，寻找“租金”的空间。
4. 刚刚退休或即将退休的政府领导。很多刚刚退休或者即将退休的政府领导有很大的动机在职业生涯末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影响政府工程的决策。由于在地方生耕多年，拥有庞大的政府资源，现任很多领导都是自己曾经亲手提拔起来的，基于互惠的原则，很多现任领导对老领导的要求还会尽力满足。这就给他们成为了掮客提供了空间。 实际上，在中国的人情社会中，他们的影响力还是持续存在，也组成了一批数额庞大的政府掮客。
掮客实际上承担非常大的政治风险。虽然短期他们可以通过资源赚取巨额财富，但是一旦出事，掮客通常都是是第一个被抓的人物。所以职业的掮客需要有极强的政治背景，可以应对由此产生的巨大风险。
四．未来建议
超过2.5万亿的“寻租”市场，占整个GDP的2%，确实不是一个小数字。更重要的是目前中国经济处于下行阶段，如此规模的“寻租”市场确实会给经济带来更大的压力。但是不论是企业还是个人，都有极强的动力去游说政府，继续寻找可以“寻租”的空间和市场。这点我们可以从马斯克身上看出。他在2024年孤注一掷，投入10亿美元力助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总统，换来了特朗普对特斯拉放松监管等一系列利好信息，也力助特斯拉股价一飞冲天，马斯克也迎来了人生的巅峰。
在中国，由于国有经济占据重要的比重和位置，势必会产生巨大的“寻租”市场。这种由于“委托-代理”而产生的道德风险，长期困扰着整个经济学领域，始终无法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因此“寻租”市场会继续存在。我们可以要求更加公开透明的政府，全方位监督每一次的政府采购及招标；同时我们还需要采取更加严厉的法律措施，打击掮客的行为。但在如此巨大的收益面前，任何人拥有非常大的动机采取行动，铤而走险。
此外我们应该尽量采取市场化流程，把更多的资源和比重交给市场，让市场决定。同时，分散对投资、基建等依赖，改变中国的经济结构，实现结构转型。只有这样才能降低基建和金融等领域的”寻租“市场规模，从而有效的减少“寻租”的行为。我们无法彻底的消灭这个行业，毕竟古今中外，“寻租”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历史。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缩小“寻租”市场的规模，让经济资源可以更加有效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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