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娛樂也變得嚴肅

近來以 AI（人工智能）代替人類進行某些工作的說法甚囂塵上，AI 能代替人類進行該等工作的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它在某些情況比人類準確和迅速，這些都是效益層面而言。現在 AI 發展的進度，已足以令人類從中取得娛樂，這部分無關利害，純粹趣味。此處所說的 AI 娛樂並非「AI 產出的娛樂產品」，因此本文的討論對象不包括以下例子︰觀賞別人以 AI 繪成的圖片、觀賞 deepfake 製作的音樂和影片、在電玩中與 AI 模擬得極似人類的對手較量等。於是現今普羅大眾較易進行的 AI 娛樂就是與聊天機械人談話，以及向 AI 發出指示，待它合成圖片。

或許有人問︰「這樣也算是娛樂嗎？」當然算是，只要可從中取樂，就是娛樂，只是能否從某活動中取樂，因人而異。有些小孩觀看一堆紙屑在空中落下，也覺有趣，對他們而言這是娛樂，但大概沒多少個成人會享受。上世紀，閱讀言情小說是很多人的娛樂，時至今日好此道者大減，其他活動取而代之。透過以聊天機械人對話和用 AI 製圖取樂，就是人在運作 AI 的過程中找到滿足。滿足的觸發點可謂創造和期待兩方面。

人類能創作，例如樂曲、文章、詩歌、畫像、菜餚、工藝品等，甚至舞步、武術招式、工作流程、制度，也可是人類的創作。從日常語言的角度而言，「創作」是把既存的材料整理、組合，製成別具意義的成品，例如創作文藝作品是使用文字、語言、聲音（音樂）、影像等，還有人類的美感、對理想形態的嚮往，這些是人類世界現有的材料。「創造」是另一層面的事，代表令事物從無到有，我們不稱「創造傢俬」，因為終究它要運用木材、金屬等材料組合而成；我們不稱「創造樂曲」，聲音、樂理、人類的音感都是材料；因此今言「創造就業機會」、「創造職位」，有否言過其實，值得省思。AI 製圖為人帶來自己創造了某些東西的感覺，稱之為感覺，皆因這並非事實，過程是人類在程式上輸入指令，或簡單的字句，AI 憑海量的數據，能估計輸入者的期望，再把所得指令組合成圖像，一經理解箇中程序，就知其實也是由原材料湊成產品，只不過該等材料是數據而已。如此感覺宛如扮演基督宗教的上帝，在創造世界時說一句話，就創造了一類新事物。現在人向 AI 輸入幾個詞語，不感受系統背後的一輪計算，頃刻就生成常人要具備觸覺、創意和技藝才可繪畫的圖像。「要有光，就有了光。」雖然我們明知與神有本質和程度上的差距，但透過 AI，我們獲取假託式創造的感受，其中的讚嘆感令部分人享受。

AI 另一項令人足以取樂的是期待感。不論是 AI 製圖還是聊天機械人，人總不能預測 AI 會如何回應人的指令和問題，究竟 AI 接收了我提供的幾個詞語，製成圖像是否如我所想？我詢問的問題，它作答的深淺達到甚麼程度？起初這類聊天機械人普及時，大眾的即時反應多是驚嘆它的作答能力，雖然不久就發現頗有漏洞，但作答能力有時與真人又相距不遠，甚至比人更具條理，解讀問題更精確。目前我們就徘徊於讚許 AI 和發現它的不足之間，持續發掘它的可能、何時取得何等進步，這發掘行為可以是每次輸入指令和問題時進行，所以期待的心情就在每一下按下滑鼠鍵、拍下 Enter 時發生。

AI 以至客觀世界輪轉不止，瞬息萬變，在討論人該如何回應前，值得反躬自省，撫心自問運用 AI 時的心態。想一想人類獲得創造的快感時，是哪一點觸發我們在自以為創造，就覺滿足？甚至我們明知這並非創造行為，最多只是委託製造，但圖片逐格展現出來、音軌分秒轉換出來，我們跳過藝術家的千錘百煉，竟享有覆手即成的滿足感。究竟我們是否在日常掌握得太少，驅使我們遇上稍可操控的事物時，就觸發經常失落的控制慾？如是，我們渴想控制的又是甚麼？我們應否（是否正確、有否權利）控制那些事物？我們控制那些事物後又有甚麼結果（有否效益、對人和事的影響）？

關於期待，問題或許更多、更複雜。一方面，聊天機械人足以令人屏息佇候，靜觀載入答案的標誌，證明它的回答有價值，如果曾認真使用聊天機械人，查問涉及知識、分析、整合資料、檢閱不同意見的問題，不難發現它的回覆有時比真人更值期待。回顧一下過往若干時日，與真人對話時，有多少時刻具備此等意義？這就能理解為何與聊天機械人對話有趣。每個人站在個人的角度、全人類的角度，都宜思考 AI 是否比自己更值得別人期待。反過來思考，就指向期待別人的人，為何期待他人有某程度的表現？如此期待包含甚麼前提，令這種期待似乎合理，不達標就理直氣壯地說「不如與 AI 談話」？期待者、被期待者、個體、人類集體，處於不同角度和處境思考，都指向「人之所以為人」 、人的價值、人的條件等問題。

拋出一堆問題，沒完沒了，不旨在勞煩讀者，為患眾生。近幾十年來物質稍豐裕的社會都把思考的焦點放在個體上，關懷的多是身份、感受、權益、福樂，恰巧有些人認為我們迎來 AI 的挑戰，正好提供更多人類自省的面向。就在娛樂、眼球運轉、指尖滑動時，探索廣袤的疆域，同時也指向我們深邃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