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溫哥華老漁村:三文魚罐頭廠故事

喬治亞灣罐頭廠,以出產三文魚罐頭聞名,現為博物館。

溫哥華列治文(Richmond)氣候溫和,冬天不常下雪,是北美州最多華人聚居的城市,向來有「小香港」之稱。不過,較少人知道的是,與香港一樣,列治文擁有一段輝煌的漁業史。位於列治文西南部的史蒂夫斯頓(Steveston)是一座具百年歷史的漁港小鎮,享有「三文魚之都」(Salmonopolis)的盛名。鎮上最大的罐頭廠是喬治亞灣罐頭廠(The Gulf of Georgia Cannery),被喻為「怪物罐頭廠」(The Monster Cannery),因為它每年出口的三文魚罐頭達到250萬罐之多。工廠於1894年成立,1979年關閉,是少數保存完好的三文魚罐頭廠遺址之一,至1994年正式對遊人開放。要了解加拿大罐頭加工業的興衰史,不得不造訪這座博物館。

罐頭廠的前世今生

1858年,菲沙河谷(Fraser Valley)一帶發現金礦,鄰近地區掀起了一股淘金潮,吸引大批華人湧進卑詩省(Province of British Columbia)加入成為淘金一族。然而,只有少數人洞察到河裏蘊藏着更巨大的商機——三文魚。三文魚含有豐富的蛋白質,是西方人鍾愛的魚類,供應期卻比其他魚類短。後來商人發現,將三文魚製成罐頭,不單能降低成本,而且易於儲存和運送,可供人隨時食用。這些獨具慧眼的商人,很快就展開大規模的捕魚行動。1870年,600箱三文魚罐頭被運送到英國,短短十年間,貨運量增至42,000箱,標誌着三文魚熱潮的興起,它所創造的財富也遠高於本來令人趨之若騖的黃金。

最早移居到西海岸找工作的主要是歐洲漁民,到了1890年代,愈來愈多日本漁民加入行業,他們是第一代移民者(日本人稱之為「一世」,Issei),除了有高超的捕魚本領外,更是專業的造船業者。1914年,隨着歐洲捲入戰爭,歐洲人對魚類的需求一直居高不下,三文魚罐頭更被視為戰爭食品(War Food)。往後二十年,過度捕魚引致三文魚的產量不斷下降,更令美國與加拿大的漁民爆發激烈衝突。直到1937年,兩地政府終成立國際太平洋三文魚漁業委員會,研究並推行三文魚復育計劃(Salmonid Enhancement Program)。今天,昔日風靡一時的罐頭廠搖身一變,成了農夫市場,附近居民不時會帶着自己手工制作的蜂蜜、餅乾,以及新鮮烘製的麵包來到這裏販賣。

流水式的生產線

走進喬治亞灣罐頭廠,首入眼簾的是一艘於1900年代很常見的平底木船(flat-bottomed skiff),從這個模型裝置可見,最初的小船僅僅容納兩個人,後來科技發展一日千里,汽油發動機的誕生意味着人們可以建造大型船隻,航行得更快更遠,運載豐富漁穫。漁網的材質也由起初的棉逐漸變為後來的尼龍,使其更加緊固結實;捕魚的方法則從流刺網(gillnet fishing) 過渡到圍網(Seine fishing)。

沿着地上的箭嘴指示前行,便來到博物館主打的罐頭生產線(canning line),大部分的機器仍然原封不動地留在這裹,讓人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仿佛回到了那個年代,工人們只是離開一下,去了喝茶、聊天而已。這個區域展示了流水式的罐頭加工過程,漁船進港時,工人會先卸下大批冷藏的三文魚,這些三文魚其後會被送上「鐵製屠夫」(iron butcher),這部機器於1905年發明,專門用來宰魚的,先去掉魚頭、腹鰭,然後魚會被劈開,內臟被移除、鱗片被刮掉,機器每分鐘可屠宰 60 條魚,比起人手每分鐘處理的6條,足足多了十倍。現場展示的設備大多都生鏽了,不過我們仍可透過觀看影片來想像當時的操作實況。看影片時,一名職員特地走上前來作解說:「記錄片把這部機器稱為Iron Chick,那是非常過時的叫法,帶有種族歧視成分,現在我們都不能這樣叫。」

下一個工序便是洗魚,這個部分主要由女工負責,她們站在一排洗魚台(sliming table)上,頭戴髮網,身穿圍裙、橡膠靴,套上手套,以精湛利落的刀法取出魚的內臟。她們每天要清洗數百條三文魚,照片中的女工笑容滿臉,似乎在工作中也不忘交換八卦。對面的男人則負責制罐,雖然只需操作儀器,聽起來非常簡單,但長期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下工作,其實相當乏味。據一名工人的口述自白,他分享:「我曾經故意把一個扁平的罐混進機器中,這樣會卡住機器,我們才能休息幾分鐘。」待魚清洗乾淨後,工人便將罐頭堆疊起來,推入蒸餾罐(retort)內烹製一個半小時,最後經過殺菌、封罐的步驟,整批三文魚罐頭隨即出口到英國、澳洲、新西蘭等地

標籤是歷史的窗口

博物館中還有一個不算起眼的角落,桌上佈滿林林種種的罐頭標籤,內容倒是出奇地引人入勝。自 1800 年代後期起,加拿大的三文魚罐頭成為一種流行的出口產品,當年的營銷策略不如今天那般五花八門,要在 200 多家罐頭廠中脫穎而出,全賴那張貼在罐頭上的標籤,這些標籤如同一張張迷你廣告,同時反映了不同年代的面貌。

最初,三文魚罐頭上的標籤多由三文魚、風景或罐頭廠等圖案組成,對當時的普羅大眾來說,將食物放入罐中保存仍然是一個前衛的想法,這類簡單直接的標籤有助顧客了解產品的來源。後來,婦女和兒童的圖案漸漸出現在標籤上,用來吸引家庭主婦的目光。到1940年代,華特迪士尼公司甚至專程設計了一個名為「Sammy Gold Seal Salmon」的卡通人物,直接向孩子們推銷,這款三文魚罐頭亦廣受小朋友歡迎。而我偏愛的品牌則是不倫瑞克罐頭公司(Brunswick Canning Company),標籤上一位身穿蓬鬆藍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士,正沿著海邊的小徑騎單車,一條肥美的三文魚剛好從水裏躍出,整個畫面看起來非常愉快。

在一戰及二戰期間,三文魚罐頭是盟軍和平民的主要的蛋白質來源,當時不少罐頭的標籤包含愛國主題,來表揚和支持士兵為國家而戰。其中一款三文魚標籤以皇家海軍艦艇為背景,船上的探照燈直射夜空,令跳躍中的三文魚如舞台中的明星般耀眼。不過,一些標籤卻帶有針對性,例如來自美國華盛頓州的品牌Snow Cap,在經歷了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後,刻意在罐頭的標籤上印上「白人勞工包裝」(packed by white labour)的字樣,以此展示種族主義。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襲擊珍珠港後,加拿大戰時政府強行遷移所有日裔居民,遺送他們到一個離卑詩海岸約100英哩外的地方。標籤上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陳述,背後其實盛載了多少日本漁民顛沛流離的歲月。

推開博物館的大門,手中拿着一個價值兩元加幣的紀念罐頭,與男友漫步到碼頭盡頭,昔日的光輝歲月漸漸遠去。正值金秋十月,溫哥華披上了絢麗的衣裳,無論是山澗湖邊,抑或大街小巷,眼見城裏城外的楓樹都變了顏色,一片詩情畫意。不過,比起漫天楓葉,我對漁人碼頭上的日落景象情有獨鍾,一群群不知名的鳥在天邊擦過,不經意地揉碎雲堆,這樣的畫面實在令人回味無窮。

 

本文由作者【Sophie】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創作者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碩士,現居溫哥華,歡迎各類型文字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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