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北鳶》-秋天的鳳凰,自然要再傲一些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唱罷,虞姬自刎,倒在霸王前。對項羽的情,對生命的絕,都濃縮在短短的一句,以及劍刃割破動頸動脈那一下。

在我看來,虞姬比項羽更具君王氣、霸王更霸氣。當然,這也是虞姬是《霸王別姬》的主角之故,劇目自然會對她的描述、渲染更入木三分一些。

葛亮書寫的言秋凰,可以說是虞姬再世。但與戲中的虞姬不同,言秋凰也是霸王,她是她自己的霸王。言秋鳳的結局在外人看來是憋屈的,是委屈的;可在她自己看來,這是最好、最完滿的結局。

師父的靈牌前唱盡了戲,把敵方將領殺了,然後自盡。那麼順暢,那麼的清醒。

「若是存了降尊紆貴的心,在矜持與無奈之間粉墨登場,是遠不及放開來演一段」所以言秋凰出現了,一代名伶,唱盡了離別情仇、忠義孝悌,是「一個真正唱戲的人」。

一個名角兒,「入世」難,「出世」更難。當初因為報社的挑撥離間令她不得不與師傅分道揚鑣;在上海發展時又因為不擅交際得罪了道上的人,輾轉間去了襄城,在一個小戲班唱戲。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息」,當她的唱功與身段被和田潤一記掛上,便注定不可能出世。

想當時在上海唱戲時,是那般的快樂。在一個小戲班裏快樂的唱,盡情的唱,就算觀眾寥寥,也是落得逍遙。

更別說,她遇上了他。

那天大雨,馮明煥依然而至。每一場言秋凰的演出,他都不錯過。自然而然,言秋凰記住了他,更何況大雨那天,茶樓只有兩個客人—一個進來避雨的,一個冒雨來看戲的。之後,兩人做了對遊龍遊鳳,反正不用顧忌金錢上的牽掛,二人也不計較出身與後果,日子到是過得快活。

但馮家人找上門來了,那時言秋凰已經有了身孕。在唱戲和成為妾室之間,言秋鳳毫不猶豫的選了前者。甚至服下一貼打胎藥。藏紅花落得很猛,痛感便也是加倍,血也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言秋凰很傲,像鳳凰一樣傲,寧肯死也不想屈身成為妾。

為孩兒取名「大鸞」,又贈予貼身的玉麒麟;無所求,只想找個僧人把孩子給渡了。明煥在她醒後騙她說孩兒死了,殊不知道,他把孩兒帶回了馮家。因命中缺土,孩兒的名便作「仁鈺」;明煥之妻慧容見仁鈺魯直,圈了「鸞」中的「鳥」改為「虫」。「蠻蠻」,以免名壓不住命。

「俏得凜冽清冷,不偎人」仁鈺活像她生母,「說話做事自有一股拗勁兒」。在家中特立獨行,對世界有自己的一份理解。當她知道自己非左慧容所生,而是一名私生女時,她只覺萬念俱灰。在好友逸美臨行前相贈隨身玉麒麟,是想了斷前生;自殘以騙取盤尼西林,之後被抓進日軍大牢時吞針自殺,是因為一早就想赴死。

言秋凰在襄城時見過仁鈺,但當時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自己女兒。當她知道女兒身故時,哀慟不已;當逸美拿出玉麒麟時,她已決意要為女兒雪恨。

唱了一輩子別人寫的戲,第一次演自己寫的戲竟是為了一個日本人。為了可以接近和田潤一,殺了他、銷毀他手上的名單,她演了一個入世的名伶、一個日本軍官的姘頭,就算被城中的鋤奸隊盯上、被人議論、受盡屈辱,也是默默忍著,等待落幕的時機。

「正是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俘寒。」

從何時起,唱戲人成了戲中人?是從逸美手中接過玉麒麟那時?是重遇馮明煥那時?誰能知道呢。

匕首插入了和田潤一的頸項,她坐下上妝。手執鴛鴦劍,邊舞邊唱:「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唱罷放下劍,把匕首插自己的胸膛。

盛大的一場戲、演的最好的一場戲,卻無人叫好。

窗外夕陽西斜,似火燎雲。秋天的鳳凰,飛回天上,踏上尋回鸞的路。

本文由作者【Niki Shek】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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