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倫多的墳邊房屋與哀悼珠寶

將在秋天搬離尖屋頂的閣樓,準備尋找下一個居處。甫打開公寓的大門,長方形的窗戶之外,不是秋紅盡染的楓葉,而竟是排得整整齊齊的墳墓。

儘管我深深擁抱西方文明,骨子裏還是擺脫不了華人思維,覺得這是個荒唐的玩笑:難道要我坐在露台的圓桌旁,拈起白瓷藍花的茶杯,對著樹蔭下的墓碑,與長眠的先人來靈魂交流嗎?起床時睡眼惺忪,望著沾了露水的墓誌銘,深思人生苦短?

再隔一天,物業管理便通知這個單位已不放租,也許已被人租去。我不禁啞然失笑,洋人都是這麼百無禁忌的嗎?但轉頭又慚愧地想,自己不也是一看到死人的物品,就雀躍地把鼻子湊過去。

五月,在古老建築裏的一場古董市集,我指著玻璃櫃裏的 locket 項鏈,請檔主拿出來給我看看。自從初中看了《胭脂扣》後,我就在尋尋覓覓那些鎖滿情意的小匣鏈墜。檔主打開那心形的 locket,裏面放了一綹深棕的頭髮,他告訴我這來自維多利亞時期,頭髮是屬於一位小朋友的。是個怎樣的孩子呢?他為何會死掉呢?我竭力不讓自己墮進幻想的汪洋,決定先往放著舊雜誌、海報或粉盒的檔攤走去。

穿喪服的維多利亞女王

自從心愛的丈夫逝世後,維多利亞女王下半生的許多滴淚,都垂落在深黑的縐裙上。在那瘟疫肆虐或戰爭頻繁的時代,死亡如影隨形,女人的衣服甚至添上厚袖口,方便她們擦拭眼淚。人們更仿效女王佩戴哀悼珠寶(Mourning Jewelry),locket 就是其中一種。他們在小盒子裏放進愛人的照片、髮絲、指甲,甚至是骨灰,任綿長的思念如鬼魅隨身。

《Home Journal 》在 1856 年的一篇文章,就寫道:「穿戴頭髮製作的佩飾,這種優雅時尚將會持續下去」,因為「它是珍貴的紀念物品,將我們與生離或死別的人深情地聯繫在一起。」除了將編織髮絲之外,還有藝術家將髮絲融入微型風景畫作裏,將逝者身體的一部分永恆鑲嵌於首飾上。這種殘留著死亡氣息的遺物,與其說是恐怖,在我眼中更凝注著淒美。

再逛一圈回去後,玻璃櫃裏只剩下一些軍隊襟章,鏈墜彷彿電影裏如花的胭脂匣,回頭已憑空消失了。為此,我惆悵了整整半個晚上,自我安慰檔主只是胡謅故事,暗裏懊悔這份不在乎的態度,結果換來一句「Sorry it’s sold」。

回想起來,我嫌棄公寓旁的墳墓,不是太雙重標準了嗎?連二手鏡子、死人髮絲都不介意放在屋裏,又何以將風水學說放在心上呢?但無論如何,這間房子是不會租了。隨即我又到了另一個放租的單位,那位屋主的遺物又再次叫我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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