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的能力

我們自小被教導要認真看待事物，認真學習、認真工作、認真做人，甚至work hard, play hard（認真玩，玩認真）都獲推崇，即使無數人不能事事認真，終究不會斷言「不該認真」。奈何在我們的週遭日常中，常見有人原來不懂認真，令人懷疑要認真起來，似乎需要能力。

我們判斷別人不認真，多半只能從行為推斷，別人態度如何、內心如何看待事物，始終難以得知，這種「不認真」的評價，往往基於他們做了甚麼、沒做甚麼來歸結。我們有資格反省自己是否認真，但若不認真起來，我們甚至不知處理某事認真的判準如何。即是原來我們「認真起來看認真」，問題稍為複雜。現試從外在行為切入，看看各種不認真的表現。

有人從事某行業逾十年，行內規矩、日常操作、老手秘技、新手伏位，瞭如指掌，但同事都不視他為專業，原來他實際的表現與腦內認知相距頗遠，手下作業的水準永遠點到即止，好像得過且過。有人對於行業生態、同業做法甚有見解，必有一番雄才大略，接過工作來，且看他如何露兩手，豈料又不願與人溝通，要改善細節時又指斥別人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成品的效果最終不如人意。有人自認對於行內的基礎能力低下，意圖以技巧補救，求教於前輩、行內卓犖，東抄一筆，西學一招，拼湊起來，似模似樣，常言「畫虎不成反類犬」，但從始至終只顧畫犬，不就形神兼備？最後仍是徒具其形，在某些情況仍反映他到達樽頸，可見他對本業缺乏洞見和專業精神。

類似情況毋謂再舉一百個，大概都是認識、經驗、技巧俱備，又難言他們刻意不認真，但就是在某些關卡中停滯，不能更進一步，就在昨日見他講述計劃，躊躇滿志的模樣，翌日就見他的作業水準平庸，「士別一日，慘不忍睹」，彼此成年人，面對如斯境況，叫人不忍剖白心迹，否則幾乎破口大罵，最多話留七分地說「兩者期望有少許出入」、「溝通或許有待改進」、「進程中考慮了甚麼」，反倒鍛煉自己的說話技巧。如果幸運，這樣委婉表達引出他們背後所思所想，發現別有洞天，原來看起來處事不認真的人，往往是不在適當處認真。

一個按項目取酬的自由業者對所屬專業抱持堅實的意見，跑來當freelancer也是受過太多業界無情的剝削，對客戶種種要求配以各個既有框架來解讀，沒有完全瞭解顧客要求，埋首自己的工作，但既乎成品，大失客戶所望，那個自由業者又埋怨客戶要求無理，天下烏鴉一樣黑。不能說他不努力認真，但此人最該認真之處，乃與客戶溝通，努力克制成見，找出滿足客戶所需，又保持個人專業，所謂倆相接受的方案。一個教師對教學心得太膚淺，無從建立學生心目中堪當學習的對象，跑去鑽研管理課堂秩序、繕寫教材，以圖上課的三、四十分鐘過得平穩，不能說課室管理、編訂教材不重要，研究也得認真，但此人最該認真之處，乃辨明教學問題，加以改進學科知識和教學手法。一個專業人士任職於體制森嚴的大機構，面對諸多不合理的政策和工作安排，不首先嘗試從專業角度考慮機構所為是否合理可行，而思慮自己如何能捱得過去、如何提升抗壓能力、如何圓滑處事。終究這些人活在自己的世界，劃定自己該管和不用管的事，只在一個窄圈內認真，卻不明白原來很多soft skills不認真建立，會拖垮本業；又或不辨明問題的核心，只在旁枝末節上下功夫，以應付問題的方法取代解決問題的方法，於是每天好像東奔西跑，找來一大堆方法，卻全不針對自己和事情亟待改善之處。

認真處事或許已是某階段的成果，承先啟後，所謂承先，是某人能辨識事情性質、自己該作的回應，然後又具備執行的決心、意志、適切的方法；所謂啟後，是此後的行事表現，呈現在該當範疇裡考慮過問題、著手處理事情的態度，其他並非該當處理的範圍，我們視為不相關，所以於其上再認真努力，也無人視之為認真處理整件事。有人眼見他人做事一絲不苟，渴望仿效，但就是學不來，因為他們學習的進路是別人認真，我也認真起來，但無處著力，可謂根本不知如何認真，結果藥石亂投，在不相干處上賣力。此時的認真已是某程度的總和，背後的成份還待逐一辨明，這才是認真看待「認真」的正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