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力量:《破碎的琴鍵》中追求自由的人們

「自由」,這個詞語不停的環繞著。對有些人來說,自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表達自己的意見,選擇怎麼樣來塑造自己的人生;對有些人來說,自由只不過是不再被病痛束縛,不必整日再被困在床上,能夠用自己的雙腳來行走。可是,對某些人而言:自由僅僅只是逃離眼前這一刻的死亡。祈求不要因為眼前的殘酷、槍聲、與砲彈死去。不要就這樣死去。
那麼,你追求的是什麼呢?自由比我們想像的更加遼闊。自由就像是眼前的大海,從上面灑下來,映照出耀眼的太陽光。有時候被黑暗遮住,在遙遠的地方不停的拍打,從岸邊滿溢出來,直到黑暗淹沒整個世界。暴風雨來到了。我們所追求的東西,映照出我們是誰。但是,我們心目中所想像的「自由」,嚮往著光明,可能也潛伏著黑暗的自由,比我們所了解、所認識的自己,更加接近我們真實的樣貌。

《破碎的琴鍵》宣傳海報。截自friDay影音,特此致謝

目標與自由:「自己」會成為自己的阻礙?

電影《破碎的琴鍵》,講述了一個 人在環境的變化下,須要不斷改變抉擇,延續自己生命與追求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戰火之下、內戰仍未停歇的敘利亞,政府軍、革命者、恐怖份子等諸多勢力,在這片土地上不斷戰鬥著,希望把國家塑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主角凱林只是一個平民,生活在一個由恐怖份子掌管的小鎮上。恐怖組織以嚴格的規定統治這裡,隨意槍殺違反他們規定的人;即使不被攻擊,一般的居民也常常被砲彈與戰鬥所波及,活在恐懼與死亡的氣息中。
在故事的開頭,恐怖份子用步槍擊碎了凱林僅剩的心靈寄託——鋼琴與音樂,這成為最後一根稻草,讓凱林當即決定逃難,離開敘利亞。於是,他決定不再彈奏,找零件將鋼琴修好後,便賣出去以籌備離開的資金。

自由,是須要付出代價的。

同樣是這句話,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來,卻予人完全不一樣的感受。當恐怖份子說出這句話時,他們是在強迫別人付出代價,來參與、完成自己所想要達成的目標。但是,這只不過是屬於他們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自由」;如果別人的理想和他們不一樣呢?他們便打算剝奪別人自由與選擇的權利,來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於是,他們也永遠不需要改變,不須要更動自己既定的想法,永遠被困在自己既定的計畫、既定的目標,和自己既成的愚蠢之中。他們既然想要剝奪別人的自由,所以也必定消滅了自己的自由。因為沒有一個人是獨自活著的;用暴力改造別人的人,只是活在自己所構想出的、被稱作「自我」的幻象而已。
但是,如果另一個說了這句話的人,是一個也無辜受苦,和別人的脆弱、自己的脆弱一同生存的人;那麼,這句話便不再是一句空話。這個人只渴望自己塑造自己人生的自由,但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他們反而更能體諒別人的脆弱,從脆弱中生長出憐憫與行動的果實。那麼,這樣的話語引起人的省思與共感。《破碎的琴鍵》在已成廢墟的都市地區,撿起孤兒扶養的樂器行店長;為了生存和公開行動的權利,決定拿起步槍的女性;懷抱著希望,總是在一次一次的毀壞中重建雜貨店的老爺爺,都是像這樣的人。
老爺爺遭恐怖份子殺害,讓凱林最終放棄了離開的計畫;留下來,反抗到底。不過,這並不是說在苦難中的人,沒有離開本地,重覓新的生活的權利;也不是說曾經選擇離開、選擇過自己的生活是錯的。這只是在告訴我們:在我們的生命中有他人的位置,永遠保留著一個空間,即使當我們為自己設定的目標和理想全部被外在環境摧毀了,我們仍然與別人在一起,仍然有必須行動的責任與希望。這就是,我們和施暴者不同的地方。

音樂:脆弱與堅強的辯證

當他彈琴時,我們可以想像:他的背後有一個龐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多麼渺小,他的背影是多麼孤寂。這有什麼用呢?彈奏。不但別人問他,他也無法自制,不停的自己問自己;周遭的槍聲、爆炸聲,死亡的聲音,寂靜的聲音,都不斷的纏著我們,要我們問自己這個問題。
當恐怖份子敲碎琴鍵時,我們會看到音樂是多麼脆弱。音樂需要一個空間,精準調校過的樂器,需要一個人和他的技巧,手指,把腦海中的樂譜,轉換成這個世界的現實。看,脆弱的音樂!只要一個元素被攔阻,只要有一個音符被迫中止,這,就不是完整的樂曲。看起來,整首樂曲都被摧毀了。在暴力和憎恨面前,音樂看起來總是那麼的無力,那麼卑微,很快就會被連根拔起,進入永遠的沉默。
那,我們的生命呢?
一個須要在逃難的路上,帶著幾個小孩的母親;一個與手中有人質的歹徒對峙的警察;一個渴望理解對方,幫助人們減輕痛苦的教師,醫生。這些人都非常的脆弱;常常陷入許許多多為難的處境。因為,一個都不能少。真正的母親沒辦法說:我放棄這一個,為了帶走另一個;除非是她認為她的捨棄能給孩子更好的照顧。無法增加籌碼,容易被威脅,孩子的脆弱也是愛他們的人的脆弱。相比之下,使用暴力似乎方便多了;我不在乎損失多少,不在乎會造成多少傷害,我只在乎「某個」目的會被達成,以外的都無所謂。
可是,她的力量就隱藏在脆弱之中。我們的生命當然是脆弱的;然而,唯有我們用眼睛直視這一點,承擔珍視的一切都轉瞬即逝這件事時,我們才找得到,什麼是對自己來說真正重要的事情。我們來想想那些恐怖份子,或是我們在生活中會遇到的:驕傲的人、固執的人、不擇手段的人,他們在追求什麼?某個目標的實現、財富的累積、某個地位或名號;但是,這件事非他來做不可嗎?恐怖份子需要人數和武器,而換一個人(數字)來操作武器,並沒有任何差別;有人累積和享受財富,那他所想要享受的是什麼呢?這是財富本身無法回答他,唯有他自己能夠告訴自己的。他們的強大在於他們不害怕犧牲,但這正是他們的虛弱之處:原因是,如果沒有一個音符,那又怎麼會有一首樂曲?從我們生命的裡面,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音符;然而,有人決定塞住耳朵,聽而不聞,讓其中的某個聲音不斷空洞的重複,然後宣稱:這就是,「我」。但是,有些人則珍惜著許多音符,每一個都無法取代,失去任何一個都痛徹心扉;那是我們的脆弱,但也就是我們的生命、完整和堅強。
《破碎的琴鍵》的開頭,在缺乏物資和儀器的鄉鎮,我們把人抬到台階上,依然必須救人。凱林坐在鋼琴前,緩緩的彈奏著;即使沒有麻醉,即使痛苦,期望能稍稍吸走傷者的注意力,讓手術成功。一個人都不能少,沒有一個音符是不重要的;這是一首樂曲,這是我們的世界。

《破碎的琴鍵》劇照海報。截自friDay影音,特此致謝

細微

即使鋼琴被炸碎;
即使我們找不回琴鍵,
太過細微,成為粉末。
我們依然彈奏。
在恐懼,在槍托旁,
在躲藏與陰暗的空間裡。
我們的生命在重擔下靜默,
卻用沉默奔跑和跳躍。

本文由作者【傅元罄】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創作者
畢業於中正大學中文系。目前在中文所就讀碩班,但也研究哲學。文章多為文學類、哲學類、書評,亦有部份書評刊登於虛詞、微批、開根好。 信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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