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審美觀改善生活

簇新的物品乾淨得閃閃生輝,它們之所以獲得常人青睞,乍看之下便覺美觀,皆因它們是全新的,或至少看上去像新的一樣。我們常有一種幾乎牢不可破的先見︰舊是殘,殘舊是醜陋,所以要變得雅觀,就要更換成新的,新就當然更接近美。於是總有些老師傅指點︰「你家的燈太陳舊了,看上去如窮人住的居所!想住得中產一點,品味高尚一點,就換我介紹這一系列的燈飾吧!」(我就是窮啊,中甚麼產?)有些精於推銷自己的人到處宣揚︰「經我的領導下,哪裡哪裡區域的設施由陳舊改成嶄新玩意,現在富甚麼感、具甚麼特色,這裡成為另一個世界!」他們提出的事物美與不美姑且不論,如果擴大對美感的認識,可從根本破除這些追逐「簇新美」的限制。

完美不美、陳舊不醜的美學觀可謂以日本美學為代表,於此簡介其中思想。傳統日本美學不認為看上去完美的東西是絕對美麗的,雖然事物對稱、色調和諧等是人類普遍追求的美感特質,日本人也不排拒,但他們同時提出另一條美的路徑,就是不圓滿,例如他們認為虎牙女子是一種美的展現,傳統書畫藝術中的圓形也是開口,而非密封,筆觸也呈現墨汁不平均分佈的形態,他們甚至不稱這種為「缺陷美」,而是認定萬物本來如此,甚或美本該如此,反映世間的性質。由此路進,他們本不先認定陳舊就是不美,若事物本會陳舊腐朽,就讓它自然變化,人與物象處於同一光景、同一大千世界,只消融會其中,繼而推想觀察體會箇中變化也是領略美感,箇中變化的一大項目就是感應時間流逝,陳舊的物品就最能反映時間。豐臣秀吉當政時的「美學國師」千利休是實踐這種美學的佼佼者,他為豐臣秀吉建造茶室,以簡樸為主調,茶室並非華廈殿宇,而是茅屋,牆壁還要刻意「裝飾」得陳舊。這種超越時間、故意的簡陋與今日有些人大灑金錢玩簡約是否同樣矯揉造作,見仁見智,但足見其中的審美觀並不是建立在簇新之上。

現代有相同例子,野口勇在札幌大通公園樹立一座滑梯,名為Black.Slide.Mantra,野口勇完成這作品後聲言它並未真正完成,要待眾多兒童於其上玩耍,滑下磨耗的痕跡才告峻工。這充滿禪味的意念也就是不以簇新為美的審美觀,這審美觀甚至認為陳舊會帶來另一種美感,例如令人領略時間流逝、物質枯榮等,這種觸動心靈的契機不囿於視覺享受,反而更重抽象的精神領域。

上述是對「舊」的觀點,日本美學還對「破」另有體會,有一種工藝叫「金繼」,這是以漆塗在破爛的陶瓷上的修復工藝,工匠有時會在漆裡加入金粉、銀粉,修補後的陶瓷器皿上可見清晰的金銀線條,也就是化裂痕為修飾,工匠及愛好者不以此為病,反而認為這些痕跡見證器具的歷史,呈現另一種美感,這與破損、有瑕疵就是不美的想法大相逕庭。

日本美學當然不只上述,審美的角度也不限於日本美學,至少參考以上所言,審度一件物品美或不美,不只有簇新與否一個角度,甚至可以斷言︰看事物簇新與否就判斷它是否美,未免太狹隘。純白牆壁經傢俬磨擦,造成痕跡,但不一定補上雪白油漆;木檯磨蝕刮花,卻沒有構成危險,不一定要換掉。一經開拓這種審美角度,日常生活不必要的慾求即會減少,還增加另一些意趣。
 

本文由作者【海中地職人】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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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的日益增多,不及人和事多姿多采;崗位轉換頻繁,不及世界瞬息萬變。深信思想和習慣形成觸覺,觸覺帶動技藝。海中一片地上,能做多少就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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