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盪一分鐘後的冷靜思考

近日有朋友跟我分享一段短片，問我對片中人所言的看法。該短片拍攝一名男子說話，採傾斜角度，攝那人三七面，好像聽一個名嘴吹水一樣。片段為時約一分鐘，經多番剪接，弄得上句話音未落，下句就緊接上去，連珠炮發，令人來不及思考所言虛實。片段的主旨是自律不會令人成功，該以慾望取而代之，才會導向成功。

講者指很多人把學業、工作、減肥和其他事情的失敗歸咎於某人不夠自律，其實不然，只是那些人看不見成功後的好處，缺乏獲取該好處的慾望。他舉例，高比拜仁不是由於自律練球而取得多次NBA總冠軍，反而是奪取榮譽的慾望使然；肥仔不堅持減肥，皆因沒有其他事比啤酒烤肉更吸引，他們看不見獲女神反倒傾慕的快感。他還提出，設想叫人自律，天天努力學習，考上名校，多半以失敗告終；但與該人簽訂合約，協議若日日自律做某事，一年後便能獲得一億元，那人就會以領取鉅額為目標，天天達成小目標。講者沒有界定「慾望」為何，但從上可見，口沫所到之處，原來盡是財色，即是把他說的慾望理解為「想要錢」、「想要女人」也不為過。再次覆述他的論點︰自律不會令人成功，慾望才會導向成功。

短短一分鐘，犯上三大謬誤，不知有否邏輯專家、哲學工作者、演說教師像我一樣，傻兮兮助他刷了一下觀看數，大可下載個複製版，拿來做反面教材。第一個謬誤是講者抽取一個關於自律非常弱——幾乎是最弱——的論點來攻擊「自律」本身，近乎打稻草人。講者的論述起始之處是「很多人把失敗歸咎於不夠自律」，反過來說，自律就可以成功了，相信認為自律是好事的人也不會天真至此，認定自律必定導向成功，但講者設想別人擁有這最低下的主張，再一竹篙打往「自律」一大塊上，全盤否定自律的功用，祭出他的「慾望論」。可說是他想像提倡自律者的想法有如此大缺陷，若他身處的國度果真如此，該地的文明程度值得令人擔憂。

第二個謬誤是混淆充分條件和必要條件，講者攻擊有些人指稱他人失敗源於不自律，講者繼而認定他們主張自律就能成功，首先別人並無這樣聲言，說人不自律者大可認為自律是成功的必要條件，即不可或缺，情況有如阿媽必定是女人；卻不認為自律是引致成功的充分條件，即有它就行，情況有如女人不一定是阿媽。講者從「不自律」的評斷中扭曲他人講法成「自律是成功的充分條件」，同時在往後的論述中，雖無明言，但異常高舉慾望的效用，接近把它說為成功的充分條件，即主張慾望夠強就會成功。這是否恰當，各人自可判斷。

第三個謬誤是把自律和慾望看為對立，作無謂的比較，這也源於講者對自律理解不夠準確。講者聲言慾望令人想像成功後的好處，就能堅持到底，即慾望比自律高一層，自律可能帶來的效益慾望也可做到，還可避免自律帶來的問題。但一個人會否無端自律？他總會為理想、人際關係、興趣、利益等而做一些需要堅持才能完成的事，難以想像一人活在孤島，卻苦心鑽研辯論技巧，現世有不少人要律己地研究，就是受其他因素影響。因為不自律而失敗的人本身信念就不強，並非要求自律有所不當，這稍微呼應講者所言慾望重要之處，就是動機是基礎的力量，但擁有慾望不一定也不可能徹底排除自律的作用。一人異常渴望賺錢，算是慾望強盛，但又有另一些事物引起他的慾望，好像又要滿足，對自己不加管理和制約，能否導向講者所謂的成功？自律是執行層面的，慾望是動機層面，沒有執行能力，只想著遠大目標，往往也不成功，又試想剛說異常想賺錢的人，沒有一定程度的自律，包括何時起床工作、何時中止娛樂、如何做不太喜歡的工作項目，甚至何時暫停工作，休息足夠再度努力，就難以成功，各種具影響力、有待自律的細節可不是慾望夠大就能駕馭，可謂慾望中有自律，自律背後有慾望更是常態。要建立慾望最大的論述，硬把自律排除開來，不貼合真象。

本來一個網上阿叔發表議論，毋須大費周章回應一番，但影片展現的思路是很多人擁有的，尤其面對工作、生活抉擇時，試逐個舉例。打稻草人︰「如果道理能解決問題，人生就沒有問題，所以講道理沒用的！」解決問題的終究是人，道理助人作恰當判斷，道理本身解決不了問題不代表能否定所有道理、不講求道理。充分、必要條件相混︰「某某創業成功，皆因有錢，可以用錢做這做那，我資本不夠多，自然不會成功。」若只會花錢，沒有耕耘，不增進實力，做好產品和服務，不見得仍會成功。無謂地把事情看為對立︰「我一是做出自己喜歡的作品，一是做大眾喜歡的，非常困擾。」自己和別人喜歡的不會完全相同，但又是否必然對立？能否兩相兼顧？如果自己真正喜愛，何不向他人推廣？是否期望自己具備讓人理解的能力？如遇真要取捨的情況，自己是否願意冒上風險？太輕易把事物看為對立，往往源於不願處理自身問題。

沒有準確辨清要思考的問題，會帶自己進入困局，甚至起初滿懷希望，後來仍會失望。錯信似是而非的師傅理論，不會令人轉眼成功。當今我們接收相類說法的渠道甚多，頻率極高，它們又常包裝得如文中引述的片段，短時間內不停轟炸，要具備清晰的頭腦，才能免於落入迷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