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記事】在濃湯與脆麵之間——關於杯麵的記憶
小時候,因為母親是全職媽媽,一天三餐都照顧周到,加上我非常黏媽媽,所以每天都能吃上溫暖牌飯餐,而且吃得很飽。因為這樣,我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什麼糖果、雪糕、巧克力,都絕少出現。如果哪天能吃上,反而覺得是個獎勵。就連是午餐肉、火腿,媽媽也不會煮給我吃。說起來,可能是因為家裡那時候生活比較拮据,買到的零食也不多,而且媽媽常常灌輸我,這些食品都是不健康的,小孩子要少吃。我的性格本來就是無所謂,加上每天都這麼飽,也想不起來要吃什麼有的沒的東西。由此,杯麵這種既「不健康」,又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食物,很少在我的童年中出現。如果真的有這麼一次是在「正餐」時間要吃杯麵,我就會覺得有點淒慘,甚至以為家裡的情況真的很差。
直到長大了,我才發現杯麵在很多人的眼中,只是一種零食。是那一種,你在下午沒有事做,或者晚上覺得只是看電視有點無聊的時候,用作消遣的食物。我一直不能理解。(至少我到現在都沒有那種覺得很無聊就會想吃東西的感覺)
中學有很多的活動,其中我經常參加的就是各式各樣的訓練營。雖然說是訓練,但還是玩樂居多,辛苦就在於很熱的時候要繼續在戶外,不過也因為這樣建立了一些很特別的友誼。他們說,入camp最重要的事就是晚上一大群人吃杯麵,然後打著準備明天物資的旗號放肆熬夜,或者聚在一起廢話。那時其實也不餓,就是單純為了團隊的感覺吃著麵。這樣杯麵吃不出什麼味道,只記得所有人擠在野外的營地中,外面的天黑而寂靜,眼睛也因為瘋癲了一天(或者是連續幾天)而昏昏欲睡,唯有小房間的燈還亮著。我們坐在膠椅子上,洗完澡的人一直埋怨旁邊的人渾身臭汗,或者數著還剩下多少個叉子,夠不夠明天繼續吃。話說,還真的試過因為沒有帶叉子,看著煮好的杯麵卻吃不了,最後無所不用其極,用牙刷的另一端吃。為了此事,我們之後買入營物資一定會買筷子,甚至在開預備會議時刻意留下沒用過的外賣筷子。那段時間,我看見還沒有使用過的筷子和膠叉,都有點神經質。
之前經歷了一小段在外國的時間。大家都說在外地,一定會想念家鄉的食物,於是特意提醒我要帶杯麵。很有趣地,雖然當地的食物真的不太合胃口,我也很想念譚仔,但是那幾盒杯麵始終放在櫃子上沒有動。可能是由於我知道吃了就沒有了(那裏的杯麵貴到不可理喻),或者我根本沒有很想念這種食物,最後是在臨離開的前幾天,因為不想將它們原封不動地帶走,才在夜裡吃掉的。歐洲夏天的九點還沒有日落,氣溫微涼,我的拖鞋踩在學生宿舍的紅地毯上。剛煮好一壺水,我看著瀰漫的蒸汽灌進杯麵中,味粉漸漸融化,脫水的菜浮起。那一夜我沒有功課,刻意選擇了充滿港式風味的電視節目,想營造一種文藝作品中被反覆悔恨的「鄉愁」。但並沒有。如今回想起來,我只覺得在那裏的三個星期過得華麗而不知就裡。
如今杯麵依舊很少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為什麼?當然了,媽媽的飯才是最好的,誰要沒事吃杯麵呢?但這種看似沒有重要性的食物依然扮演著一個特殊的角色,那是一種偷竊的狂喜。想到在下午能吃一個杯麵,竟能令我有一點興奮,依然還有那種小時候背著家人吃零食的快感。而當我終於將熱水倒進杯中,等待漫長的三分鐘,將麵條吸進嘴巴裡後,我才發現,其實也不過如是,吃罷也不能感到十分滿足。但我依然是快樂的。至少在默默注視杯子,等待麵熟的三分鐘裡,我能再一次感受到營地裡墨黑的天空,和宿舍地上綿軟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