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妈妈》
小时候的我一天里最喜爱夜晚,夜是我的母亲,是我的家乡,漫长的白日里,我总是盼著夜。
每当朝雾退去,破晓时分,烈阳便将白茫的火光泼向大地,烤炙著土壤,干烧著草苗,彷若无情的判官,他覆盖全域的光照亮每一个角落,每一寸方圆。在那炎炎大日下,人们搭建屋檐,找寻著遮蔽,只为躲避判官的火眼金睛,你若不逃,火光将戳瞎你的双眸,灼伤你的皮肤,严惩著你的不敬。
一年四季,风雨雷霜,行星轮转,皆因太阳。他是宇宙之心,他是亘古不变的律法,一切事物于他而言,均是蝼蚁。
浩大的太阳高挂上空,你无时无刻都能见到他,可你却无法直视他的双眼,甚至只是一瞥他留在高楼上的倒影,也足以让你全然失明。小小的我一直惧怕著太阳,甚至厌恶著太阳,那留在身上长久不退的热,流淌的汗珠,无时无刻我都在厌恶著。
我趴在被照得灼热的窗台上,看著窗外光景,那大日仍在高悬,绿叶被照得干裂、卷曲,沙滩上搁浅的鱼儿被热浪晒得没了湿润,没了生息。我等呀,等呀,等窗框上的热慢慢消退,等眼前的风景不再刺眼。
我等呀等,骤然,一抹红自天边化开,拖著云织的飘带缓缓降下,我知道,是月妈妈来了!
人们说月亮的光是自阳光反射而来,却没有阳光那般猛烈,我想,也许是月亮独自一人承受了太阳的强光,然后将那光消解,最后变为轻柔的月光,投向我们的窗外。
周围慢慢暗下来了、静下来了、柔下来了,月妈妈带著夜晚到来了。
我喜爱夜、我喜爱星辰、我喜爱月。她把太阳留在云朵上的惨白融化,将云编织成虹色的彩霞,为人们带去归家的指引;她又带来晚风,除去炎阳留在大地的酷热。月妈妈的夜从不刺眼难受,在夜中,人们不必寻找遮蔽,人们可以选择沐浴在夜色中安然入梦,也可以自己点著灯火——夜是自由的,夜是不羁的。
看到月妈妈来了,小小的我等不及,冲出了屋子,跑到街道上。月亮的脸庞同样无处不在——在光滑的湖水上,在大楼的墙面上,我却不用逃避她的目光,我能看见月妈妈细腻的肌肤,慈祥的微笑,轻闭的双眼。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仅有午夜潮汐拍打岸边的声响。偶尔有几个加完班的上班人,脸上满是疲惫,但我知道,月妈妈不会任由他们如此劳累,她摘下宇宙的星辰,洒满夜空,她又点亮其中一颗,为未归的人们指点著家的方向。清风伴著我的脚步,蝉鸣萦绕我的耳旁,走著走著,小小的身子渐渐走不动了,困困的我顺著月光回到了家,钻进了被窝,我仍能看见月妈妈,她的面庞,她的微笑。
白月拉下夜幕,将满街灯火熄灭,她知道,是时候睡觉了。
夜是我的母亲,是我的家乡,她不像白日那样灼烈,也不像烈阳那样无情,这便是为何我喜爱夜。
小小的我在夜的怀中安然睡著,长夜漫漫,她将睡梦中的城市捧在她白皙的手中,用温暖的月光包覆,哼一首绵延的小曲,织一夜甜美绵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