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

小凤是中学教师，今年担任中四班主任，学年初已知道班中有一名众人皆称棘手的学生。她的班主任拍档是副校长，经验丰富，仍然害怕处理涉及该名学生的问题，避之则吉。同事闲聊起来，得知小凤今年要「照顾」这名学生，既表达体谅她将受的劳苦，又为她打气。

那名学生叫 Bessie，表面一如普通女生，最骇人的事迹莫过于去年，因与老师、同学起冲突，虽已被拉至一旁，仍大喊︰「我要杀死你们！」声称要用刀捅死与她过不去的老师和同学。后来医生诊断她患上抑郁症，长期服药，导致精神不振，也碍于情绪一直欠稳，医生目前建议她只在上午上学，下午早退。Bessie 本来与人无甚𫐖轕，去年却轻易认为别人苦待自己，神经过敏，即使周遭的人没有恶意，也会错误触踫 Bessie 的反感区域，骤起冲突。只要 Bessie 不悦，她的反应异常激烈，这也是旁人最害怕她之处。

Bessie 和所有人仿佛战战兢兢地回避交往，表面相安无事，度过上学期，可是最近发生一桩小事，引起 Bessie 病发。事缘某日上课，老师派发课业，坐在前排的同学往后传教材。坐在 Bessie 后方的珮蕾不知做甚么，迟了接应，惹来 Bessie 不耐烦，背对珮蕾挥动手中教材，珮蕾因 Bessie 的姿态不满，自称「手短」未能接应，低声发出「啧」一声，却被 Bessie 听见，Bessie 就指责对方态度不友善。Bessie 的家长认为女儿遭苦待，要求班主任调动座位。

小凤准备处理两人的龃龉。不只一名曾经与 Bessie 「交手」的同事说︰「Miss 凤，只要她认为事情是 A，就无法接受 B 了。」副校长拍档知悉事件，派发课业时单独派 Bessie 一份，再派另一叠予珮蕾，避免两人接触。小凤没有多大信心平息纷争，只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与珮蕾和 Bessie 澄清事件始末后，单独找来 Bessie 谈话。

Bessie 起初连珠炮发，力数珮蕾不是︰「畀嘢佢又唔接，『啧』得好细声？我都听到㖞。」「佢啲笑声呀，好似魔鬼咁㗎，听到都打冷颤啰。」小凤不在场，无法判断当刻谁是谁非，面对 Bessie 讲事件以外的事，就知她落入同事所说钻牛角尖的螺旋。综合两人所说，只认为她们都应学习改善。小凤表示理解后，只说︰「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将来你会遇上更多更难忍受的人。如果现在要你忍受『手短』和『笑声似魔鬼』，你能吗？」Bessie 沉默几秒后，轻轻点点头，不再发怨言，接受以平常态度与珮蕾相处。这结果也出乎小凤意料。Bessie 的表现将会如何，犹待观察，这场茶杯里的风波暂告平息。

「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不知过往多少成人对 Bessie 说过？此处绝不是声言若时刻向 Bessie 讲真话，她就不会患抑郁症，不会难以与人相处，不会逃避上学，她仍然会遇上困顿。但这次谈话明确显示 Bessie 并非彻底蛮不讲理，小凤以外的老师则多番强调不能与她沟通，连副校长听闻冲突发生，随即在派发课业时也惧怕三分，家长要求调动座位。一路过来，在 Bessie 身旁的成人有多少毅力为求令她活得更好，而把真相告诉她？

倘若成人没有尽力教导 Bessie，亦应该在内心自省说︰「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是你不敢与 Bessie 冲突。」坐在附近的同学行为不合意，就为她调位；社交受挫，替她隔离涉事人等；她看似不能接受大道理，就认定她偏执，不再说下去；还有最要命的︰判断她承受不了某些苦，就容让她避开。诸如此类，看来成人保护了少女的弱小心灵，个中有多少是成人惧怕烫手山芋，转而掩面把问题扫在一旁？「必须把真相告诉你」是每个成人都应备存在心的警号。

Bessie 现年十七岁，面对学业、社交、成长都来日方长，也是确立她日后人格的重要阶段。在青少年没有奠定基础，成年后习惯某种生活方式，要改变就更难，所谓中年危机，早在青少年时期已埋下远因。可谓有些苦楚今日不承受，将来会承受更大痛苦。教导后辈，往往是教导者内心的返照；羞于明确引领后辈开拓正确的道路，也代表内心仍存不敢逆视的恐惧。告知真相，或许教人恐惧，但非绝望；因为害怕而埋藏真相，直至是非好坏都不辨，难道就不值得恐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