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寫勸言是永恆的工作

謙信是一名中文補習教師，他不像平面廣告中的名師，只是營營役役從事教學工作。謙信對學習中文頗有心得，把這一套運用到教導學生之上，認為學習中文以至任何事，都要先培養意識和習慣，甚至建立系統，再反覆接觸所學之事，達成訓練目的。這大概是汲取孔子所謂「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而構成的教學方針。近來謙信批改學生作文的經歷，成為師生之間共同學習的開端。

謙信主張紮實地做事，為人不喜錦上添花，或表現得如何別具一格，他算是喜愛文學和鑒賞，但不願具備文藝青年的型格；他甚願學生學好中文，但不欲恃逼人的氣勢，活像地獄教官；他提醒自己要兼顧教授實在的知識，和協助學生考取優異成績，兩者時而協調，時而拉扯。或許旁人認為這就是某種性格，但謙信不覺，總之就是埋頭力幹。他批改作文，也貫徹上述想法，於是儘可能找出學生在寫作上的成就，以及可改進之處、值得進深考慮的事項，並告知考試的實況，引導學生應試時取得最大優勢。凡此種種綜合起來，宛如師父引領徒弟雕琢藝術品，但最終送往官方機構檢驗，該等檢驗的準則卻是對住核對表格，以量化的指標衡量作品的優劣。

近來有一名中六學生完成校內考試，獲發作文卷回來，分數中下，老師的評語是「切合題目要求，文句略為累贅，思考有待深入。」學生請謙信閱覽作文，並指教如何改善。謙信一讀，文章題目為︰「有人認為『比起成功到達目的地，路途上的風景更加珍貴。』你同意嗎？」是論說性質的文章。按目前中學文憑試（DSE）中文作文考試的命題作文部分，考生三題選一，作文一篇，謙信一直強烈建議學生考試時不作論說文，因為他們不能即時查閱相關事實，難以構成材料堅實、說服力強的論證，加上論及思考精確，少年短短一小時的思考多不及評卷阿叔阿嬸安坐批卷，文章不離題容易，但突破樽頸，寫成展現卓識的文章則難，往往被考評局批評為千篇一律、論據不足、結構不嚴……（下刪一百字）。因此謙信主張學生不要自投已知的窮途，考試時只選記敘加抒情的題目。對於十幾歲少男少女而言，寫一個故事，後載稍加發揮的感受，加添個人反思，總比硬橋硬馬地論證來得容易。

然而那名學生自言感覺另外兩道題困難，最終選答論說一題，結果不如人意，也是源於謙信往昔所言、考場中的不利格局。謙信嗟嘆學生不聽老人言，一直訓練過來，到重要時刻頓失紀律，犯下謙信眼中的低級錯誤。謙信的朋友景勝是一名 slash，較為主要的工作是健身教練，工作性質與謙信頗有相通之處。景勝完全理解朋友的處境和無奈，除了一句「這是常事」（It happens）外，景勝勉勵謙信共同反思幾件事。

首先是教導者、前輩要撫心自問，是否容許受教者犯錯，甚至該等錯誤包括欠缺紀律、在關鍵時刻把教導拋諸腦後、基本自我管理也辦不到等。人生經驗不足的人尤其容易誤判，包括客觀情況、事態發展和自己的能力，也因此容易想當然地憑直覺行事，而不聽取有經驗者的建言。經歷判斷錯誤後，承擔後果，有望明白處事時各項因素的重要性，日後變得審慎，就是人所常言的幹練。臺灣電競手 GamerBee（本名向玉麟）曾在訪問中比較壯年與年輕電競手︰像他一般經驗較深的會提早幾天到達比賽城市，適應時差，控制飲食；年輕選手多半挨近比賽日才抵埗，先與朋友聚會，又開懷吃喝，甚至弄得晚睡，或會導致比賽當日不知所措。年輕選手當然有他們的優勢，是老手望塵莫及的，但他們就是會輕易地放開本可控制的因素，而這幾乎必然發生。

教導者須知這是一個成長的過程，自己之所以站在訓誨的崗位，在於也曾無知，犯過相類錯誤。今日面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前的自己，有否靜觀其變的耐性？教導之所以成立，建基於假定人會改變，至於改變的發端、促進改變的手法、改變後的模態，則千變萬化，正是教導者鑽研的議題。世界頂級運動賽事的教練都把隊伍的成敗扛在肩上，運動員心態不佳，表現失準，優秀的教練即使不聲言負起全責，也會承認部分管理責任。學生應考時沒有遵照補習老師的指示，臨門失腳，正可讓導師思考如何令學生聽從指引，改善該部分的教學。若要求導師有辦法令學生全然屈從，任何時候均按指示行事，似乎過份；但若導師有如謙信精益求精，日進無疆，定有尋求改進的取向。

最後一項，既叫人加倍無奈，又予人安慰的是成人之中，不聽指引，無視勸告，懶理阻撓，但憑己見而行者，也大有人在。無論學識深淺、勢位高低、關係親疏，親歷或目睹，我們總知道有一批成人與謙信的學生犯同樣錯誤，甚至繼續文過飾非，迴避檢討。既然本具備成年頭腦、與我們成長背景接近、關係親密得足以信任的人等，都會不聽勸告，分明撞山，面對仍會天真稚笑的人，要管理的或許是成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