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之後 |「社會教會我們的愛與關懷,終究囚禁我們於極重的無力感中,如履薄冰」

Photo by Micaela Parente on Unsplash

我的房間與沖涼間只有一牆之隔,那潮濕像沼氣的水霧無處可逃,只得被湧進的冷空氣碾壓在光瓷磚上,鑽進老化而來的小孔洞,依附在我的房間的牆上,牆漆後起了點點水泡。之所謂說像沼氣,那是因為大家總愛在無人的空間裡往虛空裡吐苦水,那些生活的苦痛哀戚,都在洗澡時在熱水的沖洗下蒸發成煙,幻化成微黑的霧,暗淡了浴室。因此我家的浴室總是不光亮的。


支離破碎的水聲流淌不絕於耳,我像是一隻隨時保持高度防禦的河豚,坐在床上如坐針氈,隱約探測到似遠似近的危機,將隨著那嘩啦嘩啦的流水沖刷我的靈魂,例行公事般淹沒整副身體,隔絕世間的一切寧靜與紛擾,只讓我沉溺在他人的絮語中無處可躲。

有時候就是這樣子,你越想要逃避某件事物,他勢必如鬼魅般如影隨形,我的身軀就是一個可恥的叛徒,感官合時放大,斷了我最後一絲念想,捏著鼻子沉到那深不見底的罪惡去。旋渦裡是碰碎徹底的隻言片語,極靜之中只有它們在水泡裡擲地有聲,我哭鬧著,只有心底哭鬧著,身體依舊是缺氧的屍體般平靜而白皙。幾經歷練,皮膚早被海水沉泡成鹽醃的海的祭品,只有那顆心臟還如同強弩之末的魚兒的心臟般,煞有介事地隨性顫動。

又來了,那些可怕的赤裸的對人生的哭訴。叫人窒息,物理性的窒息。我分明就是那條可憐的魚兒,睜著將要死不瞑目的大魚眼,把那些死亡的審判放到極大,肉隨砧板上,刀背在肌膚上輕浮地划動比劃。我感覺到聲聲漸步逼進,無路可退,於是縱身一躍,想像自己是跳回大海裡徜徉,卻只恰恰掉在冰冷的金屬盥洗盤中,死相可笑。

指尖微涼,明明今夜氣溫尚暖。指尖顫抖著在電腦上急速滑動,無意識地滑動,尋找著嘈鬧的安靜的隨意的樂曲,甚至只是無意義的噪音也可以,彷彿下一秒就要被背後那股幽深的水波重新禁錮。奮力前進著、前進著,側身埋進岩洞裡。我閉上眼,像是最後的祈禱,然後轉身,它們就在洞的暗處,張開一百隻一千隻眼睛,輪流眨著它們的恨與淚。我總算是停下來了,絕望地承受著今天份的洗禮。

說來可笑,別人恐懼的是詭秘怪異的生物,我天生一副堅強的外皮,卻抵不過一點水流的沖刷。早忘了是甚麼時候開始,我份外在意那些水簾背後瀰漫在熱氣中的秘密,卻不是像那些人說的,人天生都有探索未知的好奇心。這是我諸多痛苦和恐懼的其中一個泉源,在每個亮著白光的晚上。我每天都誠惶誠恐,等著那些私語悄然侵犯我的平靜,同時又侵犯著別人的世界。

可能是從我害怕無能為力的那天開始吧。我開始躲避著別人的傾訴和信任,因為我也總算明白,所謂的訴說都不過是在別人身上種上發泡的毒瘤。你看,我多麼難過。你能分擔嗎?在問出口前身體卻早就做好決定了,毒瘤早已深入骨髓,擴散到脾胃。來不及逃離了,嚥下了乾涸的喉嚨中唯一一口血,那些人面對著我的索求,也總是會說好。我曾經也是這樣一位孜孜不倦的播毒者,陷害著身邊那些人們。然而到最後,毒發成癮前與後的任何一刻,也沒有一個人能真的救我於黑暗中。

他們如此無能為力,我們如此無能為力。社會教會我們的愛與關懷,終究囚禁我們於極重的無力感中,如履薄冰。

本文由作者【日安】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創作者
20歲女生,喜歡以文字記錄生活瑣碎但美好的時光。於打工與追夢之間掙扎。記性不太好,常常忘事,只好寫下每一幀觸動心靈的畫面。特別喜歡看風景和大海,也會聽音樂和風聲。 希望生活能一直簡單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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