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沈默之色

“要是我有香港身分證就好了......”
已經記不清她是第幾次這麼說了。無論是在不經意間的談話裡,還是在遇到需要繳費的時候,又或是在一次又一次因為自己的身體而嘆息後,我的媽媽總是會說這句話。
猶記小學時,我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義,反而想著:既然我是香港人,我的媽媽也一定是啊?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像是孩子懵懂般的天真,那時的我並不為任何事而擔憂。直至後來,我才逐漸明白了這句話的涵義。
我從未向媽媽問起過,卻已然熟知這背後的辛酸。
可那些標榜要救濟弱勢群體的人們知道嗎?不,不會的,我知道,我能夠理解。他們沒有經歷過,他們不會知道的。因為關於我的家庭,我的命運,是和別人無關的,我在心底想吶喊的悲憤,想要公之於眾的悲劇,想要快點長大成人的急躁,也是和別人無關的。我無法改變。
如果你自問知道,那你一定明白吧?
剛來港時,我的媽媽還是維持著悲痛欲絕的狀態,天天胸悶頭痛,吃不好也睡不好,在香港無親無故,沒有依靠,彷彿風浪中的小船,孤苦伶仃,還不知何時會遇上海底暗中埋伏的礁石。而我則像船上的貨物,雖然拖累了船隻,但也成了船隻唯一的掛念。
很快地,無依無靠的小船遇上了麻煩,不可避免的撞上了礁石,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是個夜晚,我的媽媽胸口痛得無法忍受,迫不得已之下,我撥打了人生中第一通呼叫救護車的電話。那一瞬間,我的大腦是空白的,只剩下了無數次的祈求,祈求救護車快些趕來,回過神後瘋狂地在腦內搜尋可以求助的人選。
就是這件事,讓年幼的我清楚地明白了,我只剩下她這一個親人了,這個事事為我著想的親人,為我處理生活大小事,為了我才來香港居住的人。
我只剩下她了,我的媽媽。
等到救護車到達,由於我們居住在村屋,地方小,我只能攙扶著我媽下樓過去救護車那邊,讓她上了救護車。可笑的是,雖然情況不容小覷,但最後我們並沒有去醫院,想知道為什麼嗎?原來是因為我的媽媽聽醫護人員說,去到醫院的費用很貴,所以她為了錢著想,簡單檢查了沒什麼事後,還是從救護車上下來了。我慶幸老天開恩的同時,也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討厭錢。噁心至極,卻又不能不得到,那卑微的模樣像極了在街邊渴求食物的喪犬。瞧瞧,我們不就是這樣嗎?
靠著微薄的綜緩苟活,在連幾平方米都不到的地方苟延殘喘,在貧富懸殊的社會苟且偷生,這不就是我們的真實寫照嗎?上天是如此不公。
我曾無數次的催促時間快點過去,可以到打工賺錢的年紀,可以不用事事看錢過活,可以隨心所欲不用看待世人的眼光,可以忽視自己看到昂貴物品時,內心深處的羞恥。
這些你一定明白的吧?
在每次身體不適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擔心錢的可悲,在需要做留港證明時,四處奔走的可悲,在被詢問到家裡做什麼時,關於我們的可悲。
我們的人生果真艱難,是在起點時不小心選了困難模式嗎?那可真是大意啊。
另有一件最近正在發生的事,不禁讓我回想起救護車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媽媽最近頭一直在痛,哪怕是吃了藥也不管用,而我卻還該死的未能盡快長大。
如果世上有神的話,那麼就懇請您再度傾聽我的聲音吧。
神明啊,請保佑她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痛纏身,長命百歲吧。我的願望僅此而已。
或許這只是我無用的叫囂,但也是我誠心的希望,是渺小的哀求,是無可奈何之舉。
而那些高坐權利之上的人,這明明是他們一生都難以體會的苦楚,是無法忍受的折磨,卻還是為了冠冕的光亮,不得不偽裝成正義和體恤的模樣。
或許在他們看來,我又是何等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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