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她步向天桥的另一端。一步一步,感受著地面的踏实。
支离的栏杆隙间,能看到天空断裂的玫瑰色,一片一片向天桥末端延绵伸展。气息半黏著盛夏暧昧不明的潮湿,悄悄发酵成半熟的霞彩,橘黄墨青地涂抹在淡粉色的黄昏里。一格又一格,一栏又一栏,她擦过玫瑰色天空的拼图。
几个月前每一步也像踏进深渊般的落空与绝望,现在却想不起一点端倪。总之这一刻,看这片天的心不是空空荡荡的,也就好了。
天桥下转角的位置,是月前迷你仓大火、两名消防员殉职的现场。围栏已拆掉,行人又照样在旁边走过,好像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我们的历史只会越来越丰富,我们需要纪念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昨天xxx是大战纪念日,今天yyy是地震纪念日,明天zzz是空难纪念日,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子,需要被或者将会被很多很多这样的天灾人祸填满。
我们愿意纪念的、属于快乐的日子,如此少得可怜。
当一批新的纪念日子临到,另一批相对久远且未及深刻的旧纪念日即渐渐沉没,落入历史的浪淘中。不出几代,再没有人记起,再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只能看著旧新闻的影像,尝试强行挤出一滴泪,装起一张悼念的苦脸。
像我们今天在悼念某次战争的死难者,并相信自己是义愤填膺的为那些尚未被伸张正义的受害人抱不平。人类的非理性,在这些日子得到合理的发泄。而那日一过,一切又回复正常,平静如初。
她走在天桥上,身旁划过许多脸孔。她想起他有可能传来的短讯,不敢打开。他或许甚么也没有传来。
他只不过和那些划过的人一样,是众多过客中的一个。像楼下的保安员、便利店的职员、餐厅的侍应,只是这个人或许会停留久一点,触动深一点。就这样,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慢慢理解过客的意思,原来所有人也只能陪自己走一程,无论多长或多短。无论多爱一个人,无论多恨一个人,最终都会过去,最终也只会剩下沉默。
我们只是在这个时刻碰巧遇上,或许称得上喜欢,于是向彼此的心呼喊、说话,抓紧这一丁点重叠上的空间,尝试互相慰藉,互相满足。
她很清楚这个交叉点的空间有多大,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拿捏,提醒自己适当的时间要抽离。因为每一次的投入也是冒险,太多的冒险就危险了,又会受重伤的,因此冒必要小心。
她很珍惜每个过客,她亦只能用仅余的力量爱每一个过客,她学懂了:
People just come and go.
如她一样,收回目光,缓缓走向天桥的另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