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想通了

最後,我想通了。我看着逐漸放晴的天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樹葉滴下殘留於其上的雨點,把我臉上的糟糕洗滌乾淨,展現了一絲笑容。

窗外的雨已經下了許多天,黏膩的濕氣似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整個城市裹得嚴嚴實實。我坐在書桌前,握緊了手心的圓珠筆,筆尖懸在筆記本上,本子上是空白的紙,就像我此刻的大腦,卻又異常清醒地被一種巨大的虛無填滿。它,是一個沉默的影子,盤踞在我生活的每個角落,它不咆哮,也不嘶吼,只是用一種緩慢而殘忍的方式,一點點抽走我對世界的所有熱情。

記得雨還未下時,我待在一間表面上不錯的學校上學,每天穿着整齊的校服,面帶微笑的踏進校園,雖沒出眾的成績,但幾個好友的陪伴亦是我青春中的一點甜,總會把好情緒帶給我,而我也在青春的熙攘中,找到了那個他。

他彷如一道光線,與我擦身而過時,亦是自帶着光芒,把我的嘴角向上拉,朋友們總是嚷嚷着,想我上前跟他搭話,我卻只是笑了笑,搖了搖頭便走過了,可每次他走過,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那味道比夏日的晚風還令人心安。

放學回家的路總是熱鬧的,好友們挽着我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討論着校內的八卦。踏進家門後,我聞到了從廚房飄來的飯菜的香氣,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背影令我感到心安與習慣,而爸爸則會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看見我回來就把遙控器扔了過來,「你最愛的電視節目開始了」。

那時我認為,幸福就是這些一件件的小事,青春的甜、校服的洗衣液香味、朋友的笑聲、家裏永遠亮着的燈和溫熱的飯菜,若然這些美好只是一場夢,但愿我永遠不會甦醒,我甚至會在日記本上的角落寫下「希望永遠停在十七歲的夏天」。

可是,事與願違。那場大雨的開始,把我臉上的笑容收走,留下的只剩糟糕,亦漸漸讓它找上了我。

某天,我回到家中,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客廳裏只亮着一盞昏黃色的落地燈,爸爸的頭髮零亂,坐在沙發上,媽媽的雙眼通紅,坐在對面的椅子。爸爸先開口道:「孩子,我和你媽媽決定離婚了。」我手裏的書包「啪」一聲,腦海裏一片空白,我望着媽媽無聲地流着淚,望着爸爸別過臉去,我嘴裏似乎想吐出甚麼,喉嚨卻被堵着說不出話來,家裏的空氣沒有了昔日的溫馨,現在只剩下壓抑的沉默。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裏哭了一夜,枕頭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我不明白,為何昨天還一起吃晚飯的兩人,今天就要分開。從那以後,家裏的氣氛變了,爸爸搬走了,媽媽總是早出晚歸,餐桌上再無熱乎的飯菜。

真正讓它纏上我的,是他。

那天小息,我捧着書走回教室,聽見了他與幾個男生在走廊上說話,他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傳入我耳蝸。

「她呀?昨天還看見她與我兄弟聊着那種話題呢!」他的聲音帶着一絲戲謔,和平常的溫和判若兩人。「真的假的?她看起來挺乖巧的啊!」「一看便是裝的!死臭」啪!我手裏的書本掉在地上,我想知道他為何要撒謊,想知道他那洗衣液香味是否假的,但最後只化作我雙眼通紅的沉默。

那一刻,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從那以後,我成了異類。我跑去嘗試跟朋友們解釋,換來的只有敷衍的寥寥幾句以及嫌棄的眼神,然後轉身離開。在吵鬧的午休時間,我只會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但亦抵擋不住別人輕蔑的眼神;課堂上,它出現在我眼前,老師的聲音逐漸模糊,筆記本上的字愈來愈潦草;深夜時,它把我勒得喘不過氣來,我只能躲在浴室裏,任由花灑淹沒我的哭聲,由得自己雙腿發麻,皮膚皺成一團。

我好像在短時間內失去了所有。

隨着時間的推移,媽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帶我看了醫生。「抑鬱症就像一場感冒,它會讓你難受,但它不是不治之症,你要學會和它相處,而不是被它打敗。」我試着拉開一條窗簾縫,即使下着雨,亦有人在雨中打球嬉戲,有人打着傘逛街,只有我被困在原地。爸爸在門外捧着零食,笨拙地想對我說些甚麼,卻被我的沉默敗下陣,他看着我蒼白的臉,眼裏的愧疚湧出來,我卻不知道怎樣回應他。

後來,我休了學。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的病情緩緩好轉,天空亦放晴了。

我畫上了回號,手還是在抖,看着窗外的傾盆大雨,我合上筆記本,從抽屜拿出我準備好的信封,「對不起,我還是沒有打敗它,但我真的努力過了。」我看着遠處的彩虹,似一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我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最後,我想通了,或許死亡不是結束,是另一種開始,也許在另一個世界中,沒有痛苦,沒有它,我張開雙臂,像要擁抱甚麼,亦似想掙脫甚麼。

我想通了,雨停了,它消失了,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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